玉皇大庙与乡村少年(一)
我的童年是在看庄镇度过的,那些清贫却快乐的乡村生活,那些淳朴而善良的乡亲和师友,童年的欢笑,少年的忧郁,挥之不去,清晰如昨。玉皇大庙悠远的钟声似乎还响在耳边,而小小的乡村少年却渐行渐远……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家乡还是相对贫穷的,教育环境和条件也非常落后。我最初就读的地方不是大庙小学,而是村子里的学校。说是学校,其实是由年久失修的代销店改建的三间平房,每当阴雨天,屋子里都有一股重重的酱菜味道。教室内东西两面墙上各有一块黑板,没有讲台,课桌是由农村盖房子用的土坯垒砌而成,凳子是每个孩子从自己家里带来的,放学后再带回家。房子的前面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栽了数棵梧桐树,粗粗的干,浓浓的荫。春日里紫色的梧桐花香,至今依然飘在心头。
虽然教学设施简陋,教师配备却不马虎。两名老师,一名是语文老师,另一名是数学老师。一位是娟的舅舅,另一位是我的本家大哥。学生总共有十多个,却是分成两个班,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上课时间,两个年级的孩子各面向一块黑板。娟的舅舅面朝东领着几个孩子念“a,o,e”,本家大哥哥在教室的另一头,在教孩子数手指,算1+1,面朝西。
在这里,我度过了一年级漫长的学习生涯。懵懂无知的年纪,刻在记忆深处的是娟舅舅飘逸、潇洒的黑板板书和本家哥哥腼腆的笑容。记得那时,我的哥哥姐姐已经转到大庙上学了。每当夕阳西下,我抱着凳子回到家里,总能听到哥哥姐姐的嘲笑,“哎,啥时候到大庙去上学啊?”面对他们的刁难,“到大庙去上学”这个念头,成了我入学后第一个小小的梦想。
当时的“大庙小学”,可不仅仅是一所小学,而是一所综合性中心校,有小学五年制的五个班,初中二年制的两个班。正如《玉皇大庙和看庄的由来》文中所讲“大庙院内石径古柏,幽静怡人。”只是,经过历次劫难和运动,此时的大庙已不见庙宇轩昂,闻不到烟火缭绕,取而代之的是几排灰瓦平房了。可喜的是,石径古柏依然,环境幽静依然。
玉皇大庙与乡村少年(二)
终于到大庙上学了!大庙的院子真大,学生真多,老师真多,乐趣多多!最吸引我的是大庙留存的那口大钟,当时被用作下课铃声。敲钟的爷爷不识字,却把钟声敲得韵味十足。悠闲的下课铃声,急促的上课铃声,不紧不慢的预备铃声,声声悠扬,袅袅数里。大庙的学生踏着钟声上下学,附近的村民跟着钟声去下地,早已成了十里八乡村人的习惯。
大庙的课桌换成了木头的,再也不用抱着凳子上学了,再也不用阴雨天去闻浓浓的酱菜味了,再也不能偷看教室后面上课的内容了(独立教室)。让我难忘的是,我在大庙的几年学习经历,懂得了为什么把教师看作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收获了纯真的友谊。几多欢乐,几多感激。
现在回想小学时代的那几位老师,其实他(她)们都是大庙附近四邻八乡有文化的农民,当时是被称作“民办教师”的。他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家里也有责任田,也时时为柴米油盐奔波。放学后,假期里,他们和普通农民一样,到田里收拾庄稼,春种秋收,烟火人家。但是,只要他们放下锄头进了大庙(学校),走上讲台、拿起教杆,如同身处的庙宇一样,他们的举止便多了几分儒雅,他们的身影便多了几分神圣。在当时如我一般孩童的眼中,他们是慈祥的、和蔼可亲的。他们又是严肃的,让我敬而远之的。他们是老师,更像严父慈母,引领着少年的我,走在求知的路上,亦走在人生的路上。
记得小学五年级时的数学孙老师,时常皱着眉头,脸上似乎总挂着淡淡的苦笑和哀愁。记得那时,我们不会做的习题,他也经常不会做。每每被我们问的卡壳时,他的笑是含羞的,涩涩的。但他常说的是,等我做出来,明天告诉你们。第二天,孙老师一定是笑意盈盈地给我们讲解答案,有时还用多种解法。可惜的是,时事多艰,命运多舛,孙老师早早地离开了学校,没有熬到民办教师转正的那一天,后来有消息说,孙老师精神出了问题,疯了。真让人唏嘘不已。
还有一位王老师,我的班主任老师。他的家在另一个村子,但距离我家大约有五六百米的样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没有沾他什么光,却经常被唠叨。王老师每天回家都经过我家门口,时不时和家长啦啦我的事。哪天我到家又被批了,一定又是沾王老师的光了。等到我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进入中学时,王老师在我家门口又唠叨了好长时间。数着墙上的挂钟不停地报时,我从门缝里瞅见,王老师黑瘦的脸泛着红光,嘴角有白沫。无知的少年偷偷地笑他。
玉皇大庙与乡村少年(三)
大庙地处看庄镇北,居八个村庄的中心。往北不到一公里,便是倪河。那时的倪河,水面宽阔,河水清澈闪着银光,河岸边芦花飘荡,有鸟儿鸣唱。河北岸是倪看村,我的小姐妹、好朋友霞的家就在倪河岸边。她,白白的皮肤,圆乎乎的脸,走在一起,许多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霞长我一岁,有两个弟弟,待我如同亲妹妹。夏日的夜晚,我们带着她弟弟,到倪河网小虾,摸泥鳅,或者听她父亲拉琴,妈妈唱歌。霞的父母是当时农村少有的知识分子。她爸爸经常教我们唱歌,识谱。可惜,我没有音乐细胞,受益不多。大庙学习四年,我和霞都坐同位。初中三年,我们同班。儿时情谊,少年心事,清清的倪河水见证。去年,霞的父亲因病去世。爱人陪同我去吊唁。一路上,我跟他讲述我和霞的点点滴滴。车过大庙,看到几近干涸的倪河,霞家老屋上的衰草在寒风中摇曳,听到霞哀哀的哭泣,我的眼泪立马掉了下来。大庙还在,倪河还在,乡愁还在,似乎一切都变了模样和味道。
如今,大庙的旧址上早已建起了看庄小学,即“大庙小学”。气派的教学楼代替了当年的灰瓦平房。正如《玉皇大庙和看庄的由来》文中所说,“朗朗的书声在玉皇大庙曾经坚守的上空回旋,这也许是对当年沉沉钟声最好的呼应和追念。”当年的小小少年如今早已年逾不惑。走出大庙的少年也早已走出了看庄,走出了邹城,来到济南。看惯了都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心底常常晃动的却是大庙的身影,故乡昔日的容颜。
作者:周庆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