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鲁南迎来20年不遇的丰沛雨水，一时，干涸多年的河里水盈两岸，坑满壕平，水位上涨，遍地蛙鸣。

望云河是注入微山湖的一条大河———白马河的支流。发源于山东丘陵，流经鲁南的近百座村庄。其中最大的村庄是望云村，因而得名。

1.谁也没有想到望云河会发一场这么大的水。水携带着土、沙砾、麦草、花生秧、整棵的树、木板、在水中淹死又泡涨的羊一路咆哮，像一辆装满货物的载重汽车，更增加了速度和惯性。望云村的人们如蚁排在两岸，并没有惊骇和恐惧。相反，他们像迎接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欣喜若狂而又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他们心里十分清楚：他们建在河里的矮桥、他们栽在河里的刚刚长成的幼树、他们种在河滩上的庄稼、他们堆在河滩上的柴禾、他们在河滩上平整的打麦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们丢在河里的碌碡这会儿可能正在水中大声狂舞。

三奶坐在河岸上放声大哭。她的盖在河滩上的小屋被水冲走，她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幸亏她当时不在家，她被昨天的大雨隔在闺女家。三奶一个人住在河滩上。许多年前，她就在河里开荒种地，小麦、玉米、棉花、芝麻、土豆、白菜、葱……后来，女婿帮她在河里盖起两间简易的小屋，围起篱笆。从此，河里升起了炊烟。

2.稍微上点年岁的人，都能够记起河水是怎样一点点萎缩，一点点消失。先是瘦成了一条线，后来“线”断了，只遗下一溜大小不一的水洼，站出来挽留的只有草。再后来，草衰了，人们目送最后一只鹭远走他乡，人们救起了水中的最后一条鱼，人们惊恐了。

几个有力气的青年人沿着河岸往下游奔走，走得脚板滚烫。只有满目赤沙，没有水。他们走得很远了，担心当天无法回返，他们不敢再往下走了。

但是，他们不相信水就这样走了，他们遍地里寻找。他们赤裸着上身挖井，井水也在迅速地往后退缩。于是接井绳、淘井，不行，就用潜水泵吸。后来吸上来的都是空气。水走得无影无踪。他们就像找穴位一样这里扎一个眼儿，那里扎一个眼儿，遍地里寻找。再后来他们力气耗尽，不找了。他们在河床栽树、种庄稼、整麦场、过干燥的日子。

然而水说来就来了，水是从天上来的，走的最近捷的路。

3.一帮少年沿着河水逆行，从兴奋到疲惫。他们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他们想找到望云河的源头。一路上他们多次发现望云河由一条变成了两条，他们遇到了望云河的支流。他们在两条河的交汇点仔细辨别，选择了最大的一条。他们一直来到了山脚下。他们顺着溪水上行，一条溪水又变成两条。踌躇，辨别，前行。最后，他们迷失在山岭上。他们想找到一个泉，或者一个潭，没有。他们没有得到一个结果。

站在岭上，他们看到另一条反向而流的河逶迤而去，那条流经异乡的河同样流向微山湖。

 

作者 孙继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