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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麦子们回家
2010年07月21日 

五黄六月,可人意的布谷鸟在声声啼血般敲击着耳鼓的时候,每位有一脉乡缘的人,突然莫名地再也无法宁静平淡地生活下去了。我知道,这是故土的麦子在召唤我,我该去看一看我那沉郁衰老的父母,去收割那块业已成熟的麦子,接我们的麦子们重返家园了。

接麦子们回家,整座村子如三月的榆槐杨柳般年轻而富有朝气起来,遍野遍野流金溢彩的黄呢,就像老泥土的光泽,许许多多的岁月沉积下去。

父亲已经明显地迟钝,但仍然热情地挥舞着镰刀,一绺一绺无比珍惜地割着麦子。母亲干裂的双手一次次抚摸着它们,脸上流溢着含泪的微笑。我和妻子拉着满满一板车麦子缓缓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一种泥味的情愫循着血脉爬上心头,久久不离去。

在深秋的乡间,浑圆而朴实的果实被吱吱的牛车载回了家,枯叶掩映的屋檐下,挂满了金灿灿的黄玉米,而时近时远的牛耕驴耙的秋播声,则伴着南归的雁鸣浮荡在十月迥远深厚的蓝天。

种麦啦种麦啦。秋收和播种的日子总是让人难以安眠,很早父亲就起床了。天气已经很凉,院里的柴禾撒上了一层白白的秋霜。父亲披着那件陈旧的黑棉袄,到作为粮仓的房子里看望麦种。黄白的月牙儿这时在树梢上丰满成麦粒的形象。这些往年的种籽被父亲用双手一下一下捧出粮囤,它们多么幸运地将再一次顺着耧孔植入地下,在故园的孕室里享受母性的力量。父亲小心地把它们放在铺在地上的塑料纸上,细细地匀匀地喷洒上一层农药。这样,贪嘴的蝼蛄在阴暗的地底下,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使我们的麦子免于在未出世之前夭亡。

天已完全亮了,母亲在灶间忙忙碌碌地做早饭,老家淳朴的饭香溢满整个院子。父亲掌心里托着一撮麦粒,趁它还没入土之前,让我们好好端详端详它。浑圆的身躯,琥珀色的光芒,那道腹沟,多像幽深的生命之门,可以说,我们的麦子们是女人呢。

是的,我们的麦子应该是母性的。母亲一瓢一瓢地把面粉倒在粗糙的瓷盆里,然后加入清凉的井水,慢慢地揉着。父亲又在院子里拾掇那个蒙尘的耧了,我们的麦子就是循着它成为绿色的生命的。我们吃了母亲做的膨胀如棉洁白如雪的馒头,麦子的精魂就成为我们的血肉了,粗壮的麻绳勒在肩上,那一垄垄冬日的绿色就是我们拉出的,我们甘愿为麦子付出一切。

麦子远离了家园,在黄褐色的泥土里平淡地生活着。此后的日子父亲还要为它们做好多事情:拔草、施肥、除虫、浇灌,看着他们一行行一垄垄亲如兄弟般齐整地挤在一起拔节抽

穗灌浆。

父亲和季节都苍老了,母亲也苍老了。而麦子却一日日长高了,就像我。三十多年农家粗砺的饭食,把我由一个孱弱的婴孩养育成健壮的中年,完全像一株麦苗生长的过程。

我们的朴素的麦子呀,生长了我们的血肉和钙质的骨骼的麦子,我和我的父老乡亲正虔诚地顶礼膜拜,接你们平安地回家。

接麦子们回家,我和妻子有许多说不出的喟叹和感伤。

作者 李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