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4日下午4时许,黑龙江作家采风团一行乘车从曲阜去邹城。中原的秋风比北国温和,树和草还绿着。
车行大约四十分钟,进了邹城。弯转着找到铁山公园。多少年来梦想来邹城看看摩崖刻石呀!可我原以为应是火热的旅游胜地,却是清冷寂静,无一人观看。这倒也正合了我看南北朝文字所需的境界:天近暗,石正沉,铁山的刻经石坪不高,好像被历史冷落了很久的孩子,静静地坐在那里。
记得早在1986年,王学仲先生曾提出中国书法可分为碑、贴、经三派的观点,后来虽有很多争议,但刻经书法像个谜,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终于在1991年,我有机会去泰山观经石峪金刚经。大约两千多平方米的石坪上刻着《金刚经》大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石坪刻着这么多这么大的字,它的磅礴气势,震撼了我。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称赞泰山经石峪“浑穆简静,余多参隶笔,亦复高绝”。清人李佐贤也说,经石峪大字“笔势奇古、雄秀前人”。游寿先生和他们的评价略有所异,游师云:“尝登泰山,观石峪金刚经,宽博圆润,叹其豪纵,以为观止……一方之金刚经,则拂袖婀娜矣。”那年,我绕泰山经石峪往返流连,不愿离去。
后来我收藏了邹城摩崖刻经拓本,其中铁山与泰山书风似同出一人之手,看尖山刻经字帖,也同前者。
我顺着中国书法发展的路程边走边看边想,这浩大的刻经一定昭示着先人一种宏大的精神向往,为佛法的光大而无论寒冬酷暑,在这巨大的石坪上刻着自己的生命和理想。
让我们回到两汉时期,中国人开始笃信佛教了,虔诚的信仰对中华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中国建立了第一座寺庙——洛阳的白马寺。
西晋灭亡,东晋退守长江以南,进入南北朝时代。南朝经历了宋、齐、梁、陈四个王朝,加起来才一百多年。南朝梁武帝萧衍(公元464—549),政治军事才能在南北朝时期少有抗者,在文学上也成就突出,史书称其为:“少时习周孔,弱冠穷六经”。晚年却信了佛,由是南朝时寺院大盛,佛教大兴。北朝经历了五胡十六国的刀光剑影后,拓跋鲜卑在黄河流域建立了北魏政权。又有北魏孝明帝辅政的母亲胡太后笃信佛教,举全国之力弘扬佛法,继而修建了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北魏分为东魏、西魏、北周和北齐,互相以兵戎相见。长年的战乱使人口减少,特别是青壮年减少。但僧人却占当时人口的十分之一,所以北周武帝推行了政治改革,取消佛教,使僧人还俗,去充实兵力,发展生产。由此,北周壮大,公元577年,北周灭掉北齐。
北齐只存在28年,但佛教的兴盛却与北周灭佛有着鲜明的对比。历史上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于太平真君七年(446年)与北周武帝宇文邕建德三年(574年)的两次灭佛,给齐人以极大刺激,为了光复和弘扬佛教,他们在摩崖上刻经以期达到弘法目的。由北齐首都邺城起,逐步扩展到山东境内。山东的多处刻经,首推泰山经石峪,而邹城四山刻经也是最集中的地方。僧人们企望“缣竹易销,金石难灭,托以高山,永留不绝”。
泰山经石峪没有署名刻者,在邹城尖山题记中有“大都经佛主大佛门僧安道壹……”铁山题记有“东岭僧安道壹署经”,石颂有“大沙门安法师者……敬写大集经穿菩提品九百卅余字”。从泰山经石峪与铁山、尖山、葛山刻经风格的一致看,当是高僧安道壹手笔。
高僧安道壹是何等人物,史无记载,铁山题记中有“东岭僧安道壹署经”。但东岭又在何方?云雾缥缈,可能又是一个千古之谜。
倡佛灭佛,有无数的故事,邹城的摩崖刻经使这些故事向后世演绎……
可我们驻足铁山刻经石坪前时,已到了下班的时间,铁栅栏上了锁,我们只好围着栅栏眼巴巴地远望着看不太清楚的字迹。
有老者见状,听说我们是东北来的作家,热心地给文物所的老师打电话,大约又过了三十分钟,文物所的董爱春老师让爱人用摩托车驮着急匆匆地赶来。采风团的成员们几乎要欢呼雀跃了。
我们可以进到栅栏里面,伏在石坪边上,轻轻地触摸着远古的痕迹,董爱春老师细心而精练的语言,让我们仿佛听到高僧安道壹运着大笔在石坪上发出的声响。
仰视邹城铁山石坪,上刻经文,左刻石颂,下面刻有题记,浩浩千余平方米,刻经正上方阴刻巨龙、祥云和佛光图案,中间为巨字“大集经”题刻,下面有双龟对踞,整体乃象“龟跌螭首”的巨幅石碑。经文九百余字,字如斗大,石颂存四百余字,宇径大约二十厘米。也正像游寿先生评价泰山金刚经一样“宽博圆润,拂袖婀娜”。
安道壹的学生在“石颂”中赞颂安道壹的书法:“精跨羲诞,妙越英繇,如龙蟠雾,似凤腾霄。”这不正和了游寿先生对泰山金刚经的看法吗?只是游师用辞更婉约:拂袖婀娜。
当我们要离开铁山公园时,铁山石坪已被渐落的夕阳遮去,石坪外面的几位老人正挥着铁鞭晚练,我们也上去试着甩了几下,一声声“啪啪”的脆响划破晚云,在空旷的公园上空回荡。我不禁吟道:“长驱秋云到齐乡,巍巍大集铁山岗。菩提寂静何处去,破空挥鞭关东郎。”(王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