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士田君嘱我收集注释些邹城的楹联,邹 鲁 走 笔领命后战高温、斗酷暑吭吭哧哧地鼓捣了月余,交稿时却因不符合上级要求被打回了大半,扔了吧,有点可惜,思想着怎么补补遗憾,于是就有了这篇小文。
应该还有人记得?多年前,亚圣商场、因利河桥南路东,曾有一家“文学肉食店”,字写在玻璃上,红色,很显眼。有人以此为题,撰了一幅联:夫子游梁何必曰利,文学卖肉无关斯文。《孟子》开篇即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因此有“夫子游梁何必曰利”之说。下联的“文学”大约是店主的名字,确实无关乎斯文是否扫地。令人把夫子和肉店联系起来的是此市场离孟庙不远,要不也不会名之曰亚圣商场。两千多年了,孟子咋就躲不开市场呢?设若孟母再世,是不是还得搬家?当然,也可以搬市场。
李华亭先生是书家,也是诗人,有《凫阳草堂诗存》等诗文集传世。为搜集楹联,我辗转致意先生的公子国伟,方知先生有《凫阳草堂·楹联卷》一帧,装订整齐的打印稿,留有先生的校改笔迹,如有国学根底深厚的识家接手整理,有慷慨之士解囊资助,使先生的书稿得以面世,乃我地方文化之幸事也。可惜我两条没有一条,只能在心里暗暗期盼着。华亭先生向以蔼蔼君子形象示人,结字敲诗,多在苦吟。其实先生还另有幽默洒脱的一面,我在他的诗集里就读到了这样的诗句:谁不怜君颜色好,偏向渔郎展嫩红———《咏莲》。再看先生的《过费县戏作》,更是令人会心一笑:
过日子不能居费县 买东西还是去省城
张延龄先生是我市的文学前辈,今年八十高龄了,市作协为他搞了个小型的创作座谈会,也有庆寿的意思,我因身体原因没能到场,撰了一幅寿诞联,用手机发过去的:笑指邹峄寿长之,喜倾钢山再延龄。这是个镶嵌联,把先生的名和字都写进了联里。延龄先生字长之。峄山,又名邹峄。钢山是说的“钢山酒”。我估摸着寿宴上得喝钢山酒,过后一问,果然。
我还选了刘景隆先生的两幅联,如果从撰联的规矩和文字的讲究来说,先生无疑是位高手。刘生于1918年,已故,我市石墙镇高庄人,务农。第一幅是个挽联,挽自己的三姐,联曰:
出乎预料哪想到年未六旬病仅半月岗头医院与弟竟成永诀
人固有一死只可惜幼子待娶弱女未嫁回首家务阿姐目应难瞑
此联我在注释时只选了“岗头”加注———地名,怕的是外地人不明白,对当地人来说实是画蛇添足。联语明白如话,试着在“预料”、“半月”后和下联同样的位置加上标点,看是不是可以像读一篇短文一样读出来?难得的是在照顾了虚实平仄之后仍能如此口语化、生活化,更难得是平易的话语中蕴含了无限的痛楚、思念、和凄凉。此联大约写于上世纪的七十年代,那时的农村、农民正生活在浩劫后的煎熬中。
第二幅联也是挽联,挽太岳母,联曰:
曾参岂杀人者,想当时荆室无知忘寻短见,惹得老人家七言八语厚葬是求,致使我步入窘乡,春贷秋偿终年割亩为炊,搔首计将来,纵是铁肠寸寸断
宣文真贤母哉,忽今日瑶池有约与世长辞,也教小孙婿五噫三叹懿型空仰,怎奈予讣闻济水,路远山高未获登堂致奠,抚衷怀往事,争禁珠泪双双流
读此联我们大致了解到:作者的妻子因听信了不实的传言而寻了短见,太岳母,也即妻子的娘家奶奶为此提出了一些情理之中但又令作者勉为其难的要求,由于厚葬妻子而使得刘的生活一度陷入窘境,不得不靠借贷度日。当太岳母逝世的丧讯传来时,作者想起老人生前的种种好处,不禁珠泪双流,怎奈“路远山高”,不能“登堂致奠”。此联用了两处典,一是“曾参杀人”,一是“宣文贤母”。“曾参杀人”的故事出自《战国策·秦策二》。一般人都比较熟悉。曾参本是贤人,其母知子也深,忽有人告母说曾参杀人了,其母当然不信,怎奈接连三人同言曾参杀人,令曾母也不能不怀疑起儿子来。谣言杀人。“宣文贤母”的典故有点冷,说的是十六国时代,前秦的太常官韦逞之母宋氏,是一位女经学家,丈夫过世后她一面持家教子,一面登台传经,时人号宣文君。除了这两处典,其他的可作白话文读了。说它可作白话文读,是说它的语言浅近畅晓,全不用冷字旧辞,力避俗套。须知,写这类文字是极易“之乎者也”,走入文的误区。此联如果只是明白畅晓,那还不足以使我“五噫三叹”。楹联的撰写虽然千变万化,可基本的要求也就四个字:虚实平仄。即上下联虚词对虚词,实词对实词,平仄相对。这样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这幅联,例如:上联:惹得老人家七言八语厚葬是求;下联:也教小孙婿五噫三叹懿型空仰,“惹得”对“也教”;“老人家”对“小孙婿”;“七言八语”对“五噫三叹”;“厚葬是求”对“懿型空仰”,对的太好了,太工稳了。
写到这里我想到时下花圈上的挽联只有“某某某千古”一说,显得没有文化,实际上也难以准确表达个体吊唁者独有的思念和无尽的哀思。现在的人都太忙了,顾不得停下来思量一番与死者曾共有的过去,更顾不得敲字炼句地撰挽联,只能匆匆打声招呼就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作者:闻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