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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山草木记
2012年08月02日 

 二月兰遍布峄山东麓。

一开始在山脚发现二月兰,大家都有些惊喜。有人掐下一小截花穗,放在鼻头上猛嗅。二月兰不香,但它的色彩却让人过目不忘。花朵呈蓝色,蓝得有些发紫,比蓝天的蓝深,比海水的蓝浓,是一种无法比拟的蓝。是二月兰的蓝。我们在一大片二月兰中徘徊,简直有些不忍离去。

起初我们以为只在山脚有二月兰。顺着山脚往上走,在大树下,在石隙间,二月兰这儿一丛,那儿一片,晃人眼目。峄山以怪石著名。我们一路观赏、抚摸着一块块奇特怪异的石头,却不时地把目光收回来,投向二月兰。在这个明媚的春日,二月兰的确比这些灵异的石头还要醒目。

转到一个开阔的山谷,同伴惊叫着邀大家前来,然后向山上一指,说:“天哪!看吧!像一条河一样。”是的,从山顶一直到我们脚下,二月兰像一条弯曲的蓝色的河流,从巨石间流泻下来,势不可挡。

“春水流过的地方,明年会是一条花的河流。”这道花的河流,一准是一条夏日的河道。二月兰正是借着存留的河水和河水冲下的枯叶土屑和沙粒自顾自地生长。只是我们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源自哪里,流向哪里。

我们登峄山的那天是农历三月三。二月兰其时刚刚开了个头儿。山下三月,山上二月。这山上的二月兰是它们为了延长花期一路狂奔从山下赶来的吗?

二月兰很怪。它不像苦菜、米蒿和蒲公英遍地都是。在邹城,只有两个地方有二月兰。一处是孟庙,另一处就是峄山。

孤桐

峄山上已经没有孤桐了。

孤桐毁于一场山火。一场接地通天的大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的是“离离原上草”,野草。孤桐啊孤桐,你还挺不过一片离离荒草吗?你该是何等的娇贵何等的脆弱啊?!

“峄阳孤桐,石耸天骨。根老冰泉,叶苦霜月。斫为绿绮,徽声粲发。秋风入松,万古奇绝。”这是李白的诗。

李白为何诗赞峄阳孤桐?因为孤桐是制作琴瑟的绝佳材料。相传,禹王时期,当地百姓为感谢大禹治水之功,曾以孤桐制作了一把琴,贡献给禹王。这当是世间的第一把好琴了。

据说,孤桐成材后,伐倒,要先在水中长期浸泡,后在风中长期阴干,这个过程要持续至少一百年。一把好琴一代人是做不成的。

假如峄阳孤桐还在,我们还有耐心用孤桐制作一把好琴吗?假如好琴尚有,还有人能奏出高山流水般清纯雅洁的曲子吗?

清代邹县县令王尔鉴是一个童心未泯而又智慧的人。峄山上的孤桐消失后,为了弥补人们感情上的缺憾,他别出心裁地让人们把桃核用泥巴裹住,用弹弓向乱石间弹射。次年春,桃树绿油油地生长起来。数年后,山上已是桃花灿然了。

王尔鉴还是一个才子。看到漫山桃花,他诗兴大发,挥毫写到:“天半峄峰簇锦霞,孤桐老后补桃花。沃根不用人间水,红雨春风到万家。”

桃花灿烂了多少年,我们不知道。反正现在山上已经没有桃树了。不能说一棵没有。那次我们上山,的确发现了一棵。仅存的一棵?

桃树因何枯竭?谁也说不清。

如果你五月来峄山,走的又是东路,一定会闯进一片浓郁的花海。

花是槐花,洁白、清香。这个时候,正是初夏,游人多起来了,在槐树林中穿行。同游的还有蜂子,蜂子在花穗间采蜜,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放蜂人在山下摆了一排排蜂箱,头戴面罩,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有一年,我陪一个外地朋友游峄山,我们在峄山东麓的槐树下边游边谈。他不时地使劲嗅着花香,并说:“峄山的槐花香味儿和别处的不一样。”说实话,我每年这个季节都来峄山,并没有感觉到峄山的槐花香味与别处有什么不同。也许是我闻惯了的缘故。

其实,峄山的槐花香味儿肯定与别处的不同。因为它们与石为伍,与云作伴,它们沐浴着高处的山风,啜饮着清洁的泉水,它吐出的是峄山的馨香,它散发的是峄山的体息。

峄山上桑树多,多得到处都是。薄土中,石缝里,阶路旁……有的粗些,有的细些。有的从两块巨石间露出头来,我们不知道它的根深扎何处。还有一棵桑树长在早年山民开山打石留下的一个狭长的炮眼里,我们不知道它究竟能在这里长多大,它长大了以后该怎么办,比如粗硕的树干该往哪儿放。

早些年,来山上放羊的山民顺手折下一根柔韧的桑条当作羊鞭,也有疲累的游客折下粗壮些的桑枝当作拐棍。有人看见,并不责怪,因为多。

许多生物都有王。峄山上漫山遍野的桑树也有王,自然是桑树王。

桑树王是管理处的人在开发峄山探险游路径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在这之前,它不知在这儿生长了多少年。桑树王长在峄山东麓,通天河边。通天河是从插天石蜿蜒流下,直入琵琶湖的一条几乎垂直的天河。导游说,它的真正的源头在天上。其实,哪一条河的源头不在天上呢?

我们来到桑树王面前的时候是个夏初。桑树王正摇曳着一团浓绿的叶子,树旁有一片常年不涸的泉水,水底是一层洁白细腻的沙子。由于人迹罕至,又有通天河水的滋润,它长得无拘无束,怡然自得。它有几十岁?一百几十岁?我们不是植物专家,谁也说不准它的确切年龄。反正它远远超过我们之间最年长的人。因此,我们不得不恭恭敬敬地仰视它。我们顺着一根斜垂下来的粗大树枝攀到枝杈上,让树下的人为我们拍照留念。大树一言不发,无声地把我们揽在怀里,俨然一个智慧慈祥的老者。这是我们的自我感觉。而从光滑的树身、挺拔的枝干我们判断它也许正值盛年或者幼年。只是,我们不知道,在初秋,当它身挂一树红彤彤的桑果时,该是怎样的俊俏和妖媚。

松不能离开山,山也不能没有松。松也不能离开松。我觉得一棵孤零零的松是不美的,而莽莽苍苍的松林才有憾人心魄的壮阔之美。低沉厚重的松涛更有拨动心弦的惊人气象。

望海石是峄山主峰下的一处悬崖,站在望海石下望,满眼便是黑苍苍的松林了,一望无际,洋洋大观。

峄山上的松林多在东山和后山。那一次,我们随景区管理处的同志探索峄山探险游线路,我们翻过主峰到了平时无人涉足的山后。山后没有路,巨松挺立,葛藤缠绕,灌木茂密,野草葳蕤。我们一边用砍刀开辟路径,一边停下来休息和观望。行至山腰,我们走进了一片空阔的松林。松树的树冠一个紧挨一个,形成一片密不透光的天棚。树下长满野草,间有草参、半夏等药材,地势平缓,行走自如。那一次,我猛然觉得峄山是如此的大,如此的美。我们坐下来在松林里休息,好长时间,谁也不说一句话。我们没有什么话可说。我们人人都选定了一棵松,人人都在与松对视,与松对话。

山菊花

山菊花满山遍野。菊朵分币大小,金黄、莹亮。一万朵山菊花,就是一万颗明亮耀眼的太阳。

这是深秋,山上没有别的花,只有山菊花。

我们是在一个山坳里遇到那个老人的。她其实不是很老,身体硬朗,动作灵巧,只是头发已经花白,背微驼,手掌皲裂。她在翻石跃溪,采摘山菊花。她拎着一只盛过化肥的塑料编织袋,袋子里这时候已经装了半袋山菊花。她打算把采到的山菊花晒干,用它缝制两个枕头,给孙女一个,外孙一个。

她是山下村里的一个普通农妇,刚刚在家里收完花生,卖完苹果,没事了,想起可爱的孙女和淘气的外孙。“他们什么也不缺啊……菊花枕头枕上是好的。”菊花枕头怎么个好法,她一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采啊采啊,直到她采够。

她的孙女和外孙不知道有人为他们在秋风里摘菊花,但他们来日肯定会感觉到,在童年时代有这样一个奶奶或姥姥该是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