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届六旬的堂姐在上海带外孙,临近春节,为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她连续两个早上四点钟起床出门,第一天空手而归,第二天连续作战终于买到了一张硬座票。
“不论有多远,也不论有多冷,人们都去买那张春节回家的火车票。家乡的吸引力太大了!”买到票后,她发来这样的短信。我似乎看到,寒风凛冽,曙色朦胧,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的一个小老太太,被车站广场上购票的人流拥来推去,如风浪中的一片叶子……眼中似乎有泪要落下来,我忍住了。
家是什么?去看看春运的火车站吧———民工、学生、白领、蓝领……此刻,都是同一个身份:“回家的人”。大包小包拖儿带女,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双眼疲惫里透着渴盼,人流如排浪,涌过来,推过去,都是一个目标:“回家过年”。
那些民工,或许刚刚从老板手中讨要到被拖欠许久的工钱,抑或这工钱又被老板以莫名的理由克扣许多,一叠薄薄的血汗钱,买了火车票后所剩无几,但是,他们还是排队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买了那张火车票。还有那些寒门学子,把做家教的几个钱换成了火车票,背着一个挎包,揣几个馒头就上路了。或许,那张火车票还只是一个“逗号”,他们下了火车,还要换乘汽车,下了汽车,再徒步,这样一路的逗号串联起来,山莽莽水苍苍,最后一脚踏进那个的“家”,才是一个句号。韩寒的一篇文章里,曾写到“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站五千公里路,花六十多个小时回家过年,这是春运中最普通不过的人,不能想象他是怎样熬过这五千公里的。每年春运都有两亿人,像他这样的至少有一亿。”。关于回家,关于回家过年,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一个民族如我们这样了。即使2008那一场冻天冻地的冰雪,不是也没有阻挡住回家过年的大军吗?这时的“家”和“年”,几乎就是一个民族图腾了!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我们老家的一句俗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在我们民族的土地上。
年是什么?是老母亲乒乒乓乓剁馅,翻来覆去揉面,然后一个个包成的饺子。每一个皱褶,都是母亲深深浅浅的指纹;是老父亲取出那把古董锡壶烫了又烫的老白干,每一丝酒香,都浸着父亲厚重的呼吸;是在城里“当干部”的兄弟回来了,回来就脱去羽绒服,抡起斧头吭哧吭哧地劈柴火,惹得矮墙小院里鸡飞狗叫;城里的妯娌当然也回来了,回来就不怕脏不怕累把灶火烧得通红,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大块的猪肉;是小侄儿的鞭炮劈里啪啦地炸响,满地碎屑如雪,却不去扫,“聚财”呢……
是初一的早上,穿戴一新,你吆我喊地去拜年,这家进,那家出,衣兜里便被一把又一把地塞满糖果瓜子花生,几乎“爆仓”,而先是三五人的队伍也如滚雪球般越来越长浩浩荡荡了。天空飘起雪花,不大也不小,落身上,轻轻一拂,就不见了;村路渐白,踏上去,浅浅的脚窝……
还是除夕正午12点以后,家里家外已收拾停当,火红的春联已贴好在朱漆大门上,家里的男子便出发了,他们要去坟茔“请老的”———老家习俗,就是请逝去的老人回家过年———春联已贴上,老人就能找到路了。然后,就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祖父母、太祖父母的牌位,奉上贡品,初一的清晨,一家人恭恭敬敬跪地祭拜。原先我对这习俗不屑,觉得迷信残余甚至愚昧,可当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仪式感、很庄重的事情时,距离故土却已是数千里之遥。“一年将尽时,万里未归人”。这样的诗句,轻易不敢去触碰,偏偏这时就记起来了。
有个老家可以回去过年,就是幸福。姐,你两个早上的辛苦值了!你到了老家,代我向叔伯婶娘、父老乡亲拜年,说我在此磕头了———向着亲人和生我养我的热土,还有长眠在那方热土上的我们的先祖,我唯有屈膝———跪下!
作者:张丹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