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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圆梦
2011年12月18日 

父亲已是七十多岁高龄的老人。母亲故去两年多,父亲尽管衣食不愁啥也不缺,有孩子们一早一晚地陪着,可还是看着他老人家丢三落四没着没落似乎苍老了许多。言谈中常常唠叨历经的艰难岁月,拉到常常梦见早年在东北的打工生活和给予过他帮助的远房亲戚……

从这时起,我和姐弟们就商量着不能让老人留遗憾,开始张罗着帮老父完成圆梦之旅。

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去的东北。当“盲流”闯“关东”不因别的,就因一个字:饿。那时,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三面红旗”飘飘,时兴亩产万斤粮的“放卫星”,砸锅砍树“炼钢铁”,全村老少“吃食堂”,收点粮食大多上交,生产队里经常断炊。大食堂里吃着用豆角皮磨的“淀粉”还要“忆苦思甜”,村里已有不少人撑不住倒下。爷爷奶奶因临解放时东借西磨买了几亩薄地被划为富农成分,吃食堂也要先紧着贫下中农。长期吃糠咽菜已让全家人浑身浮肿,还要坚持下地干活,再不想办法一家人已到了难以活命的边沿。恰巧,父亲一位在哈尔滨火车站工作的远房表弟回家探亲,一说那边只要认出力就你能吃上饭还能攒点钱寄回家,父亲没给家里商量就义无反顾地偷着跟表弟下了黑龙江。没钱买票,就偷爬火车;没有吃的,就啃几口“淀粉”馍,挤在车厢里三天两夜终于在凌晨四点到达。当时正值朔九寒天,哈尔滨的“贼”冷天气尽管让父亲畏惧,却还是满怀挣钱养家的希望,在表叔的帮助下开始了自食其力的打工生活。

耄耋老人出趟远门谈何容易!且不说在外的饮食起居需要有人照顾,单单能否吃得消多日的长途劳顿就够令人揪心。父亲身体虽无大恙,可血压血脂血糖等项指标也早已不那么正常,加上牙齿松动进食受限又时常闹肚子,体力已大不如前,走起路来已显摇晃蹒跚。故此,陪父亲这趟出行注定是一次担好不担歹的“苦差”,可姐弟们还是争着担起随父“北上”的责任。临行前,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帮着选择交通工具行程线路,忙着从网上查询所到之处的天气,一遍又一遍地交代着别忘记带上父亲必备的药物食物衣物和送给那边亲戚的礼物等,就像一位“大人物”即将进行一次重要的“出访”。

八月下旬的一天,正是东北不冷不热的季节,父亲在已退休的姐姐姐夫的陪伴下登上了飞往哈尔滨的航班。第一次坐飞机,父亲的新鲜感高兴劲儿溢于言表,飞行中不时地透过窗口观望感叹云上美景,似乎觉得自己当了一回腾云驾雾的神仙。经过一个半小时飞行,客机平稳降落在哈尔滨机场。年近古稀的表叔表婶早已等候在机场大厅。半个世纪未曾谋面,父亲一眼就认出了满头白发的表叔,两位老人快步走向对方紧紧拥抱在一起任由老泪横流,在场的姐姐姐夫也早已泣不成声。据姐姐说,当时那种场面就连素不相识的乘客也跟着为之动容。

接下来的几天,表叔表婶生怕接待有什么疏漏闪失,包揽了爷几个在哈尔滨期间吃住游购行全部内容,陪着父亲几乎跑遍了道里、道外、正阳河、南岗、秋林、老巴夺(烟厂)等那些他常常提起的地方。每到一处,老父都沉浸在当年属于他的岁月情景之中。在父亲曾工作过的军工厂旧址,望着满目林立的高楼,老父回忆起那年月成分孬政审严怕露馅的无奈,干了十八天不敢要工资就匆匆逃离的狼狈相;凭记忆找到位于红旗大街北面早已搬迁的飞机场,动情讲述当时听着刺耳轰鸣看老式飞机起降的“新鲜”故事;专门参观了当年父亲从平房(地名)来回路过进不去,现已对外开放的侵华日军731部队遗址,父亲在诅咒日本人残忍没人性的同时,又东一头西一头地寻找着工友们所说从人体实验楼通往市中心的神秘地道;在表叔表婶的带领下,父亲兴致勃勃地游览了松花江北岸的太阳岛,岛上枫红柏绿、老圃黄花、层林尽染的景致令老人陶醉,几米深一眼能看见鱼儿游动的一江碧水给老父留下了美好印象。父亲这次在哈尔滨逗留时间最长的当属在此打工三年的火车站。转悠到车站那天,还没下车,老父已眼圈湿润开始激动。在这里,是表叔托人给父亲安排了一份干装卸的工作;在这里,父亲当时有了四十多元的工资收入。到手的钱虽为出苦力所得,却让父亲摆脱了饥饿有了栖身之所,寄回去的二十元足以让家人保命,以致多年来念念不忘表叔的恩德。伫立在车站广场,老父凝望着魂牵梦绕的故地,欣赏着保存下来的车站老建筑,感受着熙攘如潮的客流,好像又找到了当年的影子。指指车站左边,说是当时站长在那里办公,点点右边说是装卸工住的通炕房;这边走走,父亲会问表叔当时熟悉的工友是否健在;那边转转又说起穿着垫上乌拉草的棉鞋顶着刺骨寒风到处跟车送货的艰辛,不停地嘟囔着如果不是您爷爷奶奶怕冷不来和后来甄别了成分,我可能也是一个哈尔滨早已退休的老工人。一个上午过去,老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次哈尔滨之行,父亲一天到晚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使不完的劲儿,走起路来比平时格外轻松不显疲惫。回到家里,老父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好像完成了一桩梦寐以求的心愿。此后又开始反复交待我们:凑出发时多到哈尔滨走走,常去看看对咱家有恩的表叔表婶……

 

作者 王友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