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脱下脚上的“登倒山”,磕掉上面的泥巴,又穿上去,操起一把斧头,劈起了柴禾。他不时看看已经西沉的太阳和门前那条蜿蜒到远方的山路。
福来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住的是草房,走的是山路,村子里穷。很多孩子都下学了,据说是“靠山吃山”———过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是,没有文化不成,村子里依然是穷。每天,福来背着母亲缝的书包———书包里装着煎饼、咸菜,当然还有他的书和本子,穿着母亲做的“登倒山”去上学,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留下了他数不尽的脚印,也磨坏了一双又一双“登倒山”。
福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只为减轻父母的负担。在母亲日益加深的皱纹里,在母亲日益见多的白发里,他苦读着。终于,一张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他的手中,他欢呼雀跃地给母亲看,母亲浑浊的眼里闪着福来十六年来从未见过的光芒,然后取而代之的是满眶的泪水———那是激动的泪、喜悦的泪啊,福来呆了……
早上,鸡叫头遍,母亲就起床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这让福来担心着急,坐立不安。在福来焦灼的等待中,点灯时分,母亲终于回来了———不顾满身的风尘,抖抖索索地打开包袱,“福来,你看……”“新鞋!娘,给俺买的?”儿子压抑不住的惊喜,这是一双崭新的军用布鞋,白底黑面,鞋里还有一双雪白的袜子,昏黄的油灯,把包袱映衬得更红了。
“孩子,试试吧。”“嗯”,福来洗了脚,搓搓手,拿过新鞋袜,小心翼翼地穿在脚上。他十六岁了,第一次穿母亲做的以外的鞋。站起来,正合脚;抬起脚,轻轻地;踩下去,软软地不像“登倒山”那样厚重。“娘,你看”,福来在母亲面前转了一圈,母亲的皱纹在油灯下笑成了一朵金丝菊,母亲说:“儿啊,你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到了城里可不能忘本啊!”
那天晚上,福来一直到半夜才睡去,梦里还要笑几声。第二天,他擦去鞋上的浮土,小心的包起来,放在床头的木箱里,重又穿上母亲做的“登倒山”,一连几天,他穿着“登倒山”往山上的庄稼地里挑粪。
粪挑完了,开学的日子也到了。
开学那天,福来小心地穿着新鞋,走进了省城的校园,没有想到却引来一阵围观,还有人说什么“土包子”之类的话,他不懂。后来,他看见别人在指他的脚,似乎转过弯来,忙向下看去,才发现他的新布鞋被一双双皮鞋、凉鞋包围着。他开始还能忍,可是一个男同学竟问他:“喂,你是从历史博物馆出来的吗?”福来的脸立时红了……
那天,他是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冲出校园的,到校外的一棵大柳树下哭了。擦干泪,福来在床头上写下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的一句话:“走路的是脚不是鞋!”
福来现在已是省委某机关的领导干部。和他通话时,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是那么自信、谦逊。他说他永远记得他是从农村走出的孩子,他说他永远感谢母亲一针一线做出的“登倒山”。而他,还有千千万万的农村孩子不自卑,没忘本,都在努力攀登着各自的人生峰顶。
作者 周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