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于邹登暴书之台,陡断机之堂,登南门徊徘大贤之故疆,盖目中有全邹……岗山若天平焉以绕,因利河若玉带焉以环,邹山水之气萃,文学其兴乎!”
发出这番感慨的人叫万恭,他文中提到的“邹”,即为现在的邹城市(原邹县)。说起这位叫万恭的,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他为明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嘉靖二十四年为兵部右侍郎,后命兼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以治理河道而著称。隆庆年间,万恭来邹拜谒孟子,其时,两孟古柏森森,重兴塔巍峨壮观,老城墙绵延数里,因利河水汩汩西流,更有贩夫走卒穿梭街亭之间,让这位远道而来的要政大员观后不胜唏嘘。
四百多年后的一天中午,骤雨初歇,我们一行寻古探幽的人,走街串巷,穿庭过舍,像在虚幻与现实交织的迷宫中穿行。在鱼贯而行的人行中,我一直落在人群的最后面,一块块散落在民居墙角或者下水道旁的古青砖,时而羁绊着我的目光,时而让我停下疾驰的脚步。那一瞬间,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呐喊声,厮杀声,不绝如缕。“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陆游老先生那悲壮爱国情怀的诗句萦绕耳际,就在那时,我突然想到了曾经一时、绵亘数里的邹城的老城墙。千百年后,古城墙真的全部消失了吗?散落在墙角或下水道旁的古青砖,又会牵引着谁的视线,是唐朝的风,还是宋时的雨?
关于邹城古城墙的情况,《邹城市志》有详细的记载:明初,用泥土筑城墙;明正德元年重筑;明万历五年(1577年),邹县知县冯中州主持,耗银1000余两,谷900余石,改砌砖城墙。城为方形,周长4里80步,合945丈,高1丈6尺5寸,基宽3丈1尺,顶宽1丈6尺,城垛1528个,垛高4尺5寸。设有4门。东为瞻岳门;北为近鲁门;西为襟济门;南为崇教门。环城掘有1丈多深7 尺宽的城壕,以城南因利渠水注入。更引人注目的,是四城门外护城河上都建有石桥。至于当时为什么要花费重资筑城墙,史志中未曾特别说明,但据历代以来绵延不绝的征伐战事来看,筑城不光是必要的,有时,甚至关乎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孟子·公孙丑下》里不也说:“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
一段一段的古城墙应运而生了,尽管气势恢宏,风光无限,但没有人能够想到其诞生过程的艰难和决绝。一座古城墙诞生了,它矗立在历史深处的胡同内,负载的不仅仅是历史的铅华,还有历史之外的心跳和远望。一千四百多年里,它守护着古邾的子民,看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听他们微微的叹息,幸福着他们的喜悦和快乐;风吹雨淋里,它像浇筑的铜墙铁壁,为它的王树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这时的它,热血像激流一样澎湃,臂膀可撼天动地,它站在那里,那里好像就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即使面对凶煞狰狞的敌人,它仰天长笑一声,也会吓得他们胆战心惊,退却千里。
我们终究是来迟了。一千余年后的今天,站在当年古城墙的位置观望,城市犹在,只是不见了当年的老城墙。几番找寻,也只是在几条胡同内寻到了几栋岁月相对古旧的老房子,似乎与古城墙没有多大联系。也曾寻了几位上年纪的老人,问及对古城墙的记忆,要么说不记得了,要么是语焉不详。这为我们的找寻蒙上了一层阴影。古城墙的记忆只能从历史文献中寻找了,想一想,这是一种多么无奈的事情。古城墙毕竟不是凭空消失的,记载史册的无非就是这么几种:人祸。影响最大的是明末郓城人徐鸿儒所领导的白莲教起义。明天启二年(1622)七月,在郓城、钜野失利的教军固守邹县,部分城墙被教军拆毁。清顺治五年(1648),知县于进忠主持修复,并把改城垛为375个。天灾。清康熙七年(1688),邹县发生强烈地震,西南城墙多处坍塌;康熙四十年(1701),接连大雨,城东北城墙坍塌。此后,历经兵燹、洪水等等灾害,但历任均有修葺。古城前最后消失的时间,是1950年,可以想象,这时的古城墙,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而当时的建设者们为了把这座古老的城池建设得更加美好,旧城墙自然被拆除了。
承载着抵挡冷兵器功能的古城墙最终消失了,似乎也符合历史的发展和必然。然而,作为一名邹城的子民,我们还是要记住那些由我们祖先用智慧和汗水筑垒起来的城池。因为,那不光是一种记忆,更为重要的是,在一千四百多年前,我们的先民,曾经怎样渴望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一座叹为观止的古城墙,仅仅只是把城市和村镇隔开吗?
幸好,岗山依旧巍巍,重兴塔宝刀未老,孟庙侧柏依然苍翠,因利渠照旧西流。巍峨端庄的孟子,还威严地立在亚圣殿里。
找寻旧迹的最大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吧。
作者:路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