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时不时地想起那个叫九山的山村,确切地说,是上九山。许是下雨的缘故?从山上分水岭处一路而下如串珠的沟渠池塘想必是流水潺潺了,水声伴着蛙鸣及鸡鸭鹅的欢唱,定能给隐在绿荫里充满沧桑古意的小村增添几分鲜活吧。
去九山村时还在麦收季节,由石墙镇驻地经羊绪村到九山,一路上不知轧了多少麦子,有几棵挂在车底下,摇晃着麦穗头一直晃到九山。这个季节是热烈喧闹的,我们的心情也是喧闹的,可这种喧闹在我们进了村、下了车后戛然而止,干脆地就象饱含汁液的杨树枝,轻轻一折,就脆生生地露出了白茬。
九山村很安静。安静的让你走进去就不由地小声说话,甚至摒了气息。走在逼仄的小巷中,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都见不到一个行人。偶尔有几只鸡踱着悠闲的步子经过,看看我们,又低头觅食。还碰到一条狗。它懒懒地摇晃着尾巴,懒得叫一声,从它身边经过时,它继续冥想,对我们视而不见。在这里,时间的脚步仿若停了下来,一天天过去,石头墙还是老样子,石板路还是老样子,院中曾作为生活用品的石臼、石盆、石凳、石磨、石灶等也是老样子,它们静静地停在时光中,时光走远了,可它们还在那里。
九山建村很早,据说在明朝时期就有人居住,历经千年渐渐成为现在的村庄规模。人要想生存下去,离不了衣食住行,更离不了水,逐水而居是人类的生存本能,也是必须。这个被九个山头环抱的地方能够建村,就有赖于两口井。站在井边上往下看,水泛着银光一闪一闪地晃人眼,尽管旱了这么长时间,可这眼井中竟还有半井筒水。在井的一侧,立着一块石碑,上刻:阖村公议重修井,立碑时间为民国拾三年。这是一块感恩碑,也是功德碑,上面的很多名字还很清晰,有聂姓,有郑姓,有张姓等,记载着他们为修井出钱出力的功德。拿着镰刀的郑大爷看到站在井边的我们时,主动走过来说话,给我们讲这眼井的神奇之处:这是一眼打在泉眼上的井,从没有干涸过。大旱时微山湖的水都干了,可这眼井的水依旧能供得上本村、下九山、凡山三个村的村民吃用。有时候看着水刮干了,不用心急,也就抽一根烟的功夫,清澈的井水又能涌满半口井。“这口井从没淹死过人。”郑大爷黑瘦的脸上一片肃穆,他说有一年天下大旱,十里八乡的人都到这里抢水喝。有一位姓聂的妇女离井口太近,一不小心被人撞到井里。奇怪的是,尽管她被摔得血头血脸的,可没受大伤,更没有生命危险。“这口井可是30 多米深呢!”郑大爷现在说起来依然是唏嘘不已。井口用厚厚的石板垒就,石板上却有一道道的勒痕深入肌理,象是长年拉纤的纤夫肩上的印迹。这是井绳留下的,长年经月,日积月累,不知多少代多少人的水桶从这里落下提起,也不知这井里的水滋润了多少日升月落,季节荣枯。井无言。水无言。一辈辈的人从这静默中汲取生命的营养,象一株植物,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按照自然的规律在静静成长。
随意走进一户人家。这家只有两个人居住,两个老人。男主人娄守顺81岁,女主人78岁,他们的家在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水道边上,虽然天干无水,可娄守顺却给我们描绘出一幅水淋淋的场景。他们的院落没有围墙,平整整的院子下面就是一片池塘。他说夏天极凉快,有蛙鸣有虫唱有水响,能让人晚上睡得好;他说家中有菜园,园里有春白菜、土豆、蒜、韭菜、豆角、茄子、辣椒……,一年四季不用买菜,地里有粮食,日常只需买点儿调料、肉鱼即可。他笑得一脸满足,他老伴也笑得一脸满足,穿在拖鞋里的脚是褐色的,象是墙根趴伏着的老树的树皮。在不远处的新九山村,有他儿子新建的宽敞大屋,可他们喜欢呆在这石头垒筑的老家里。在这里,每一块石头上都有他的汗水,每一块外人觉得冷硬的石头在他心里都是温暖的,都会在夜晚唱起舒缓的歌伴他入眠。据他讲,居住在上九山村的几乎都是他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常常安静地坐在一起,慢慢回想自己和这个村庄的青春岁月。
在村里随意走走,入眼的都是高高的石头墙,一幢幢的石头房子,深深浅浅的石板路,高高低低的石头台阶。经热心村人指引,我们走进一个套院。他说这是一个叫郑祥林村民的老院。郑祥林的祖父有弟兄六个,彼此之间关系很好,成家之后也不想分开住,就建成了这样一个大院套小院的院落。因已无人居住,房屋破败得厉害,从正屋中央就能看到高远的天空。每一个小院都似四合院的格局,有正屋有南屋有西屋有东屋,显示着主人的严谨态度及恪守着的某些东西。没有人的院子是寂静的,静得好象能听到树上一粒桑椹落地的声音。皂角、楚桃、槐、杨、桑……纷纷在每一个无人涉足的地方扎根,荆枝、益母草、蓟、狗尾巴草等也葳蕤在石阶间隙、石墙根下,一路走,一路扯着行人的衣服。九山人大方的把这片领地让给了植物们,它们迅速地占领着每一个角落,在一个有些许土壤的石臼里,都长出了茂盛的野草。撤退与占领就这样静悄悄地进行着,转眼之间,已改换了天地。
草木有本心。石头会唱歌。在这里,专注地倾听,倾听这安静里正跳动着的各种热烈心跳,捕捉时间在一片石头、一棵草、一株花上留下的履痕,足以让我们找到不会在逝水年华中流逝的永久的感动。
作者:顾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