峄山是一部书,一部立体的厚重的书。
峄山的序言很短,只有“天下第一奇山”六个字,杨萱庭先生惜墨如金,字体遒劲,很有些舍我其谁的感觉。邹城有亚圣情结,境内第二高度的峄山对第一是很着意的。神州大地,名山峰立,杨先生在题字的时候会有些踌躇。从某些角度峄山对它们还要仰视,同样从某种角度它们也要望峄山的项背,比如奇。基于此,这个奇字不仅奇而且妙了。
传说女娲用补天余下的五色石堆起了峄山,这便注定了峄山石头的神奇。当然这是神话,峄山的石头确是自然的造化,有让人惊叹的鬼斧神工。元代刘之美这样描绘峄山:如石堆成,阔者里许,高者数丈,小者如大屋,大者如小山,望之风光一抹……而峄山的风采远不止这些。五巧石即是一个袖珍的峄山,从不同角度看,似鱼游大海,似骆驼高卧,似高僧禅定,似温驯的玉兔,似笨拙的乌龟……冠子峰像极了皇后的凤冠,插天峰壁立千仞,丹丸峰顶的巨石摇摇欲坠,令人几不敢近观。一堆巨石叠罗汉般挤在一起,仿佛给上一脚便会滚入山谷。也许是我的力气小或是害怕后果,总之叠罗汉纹丝不动。海豹刚从海水中游出,海豹石定格在它兴奋的抖落身上水珠的一瞬。钟石隐仿佛刚息了它的天籁之声,你抚摸它甚至还有嗡嗡余音……峄山的石头一块块赏玩,读成一部叹为观止的石头记。
在峄山这部书中,有不少前人读时留下的印记。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带着一干人等从羊车故道意气风发地来读峄山。他脾气不很好,相传渡洞庭去君山,湖水战战兢兢波澜微起惊了圣驾,他一怒之下叫人伐光了君山。峄山很坦然,秦始皇可能“朕心甚慰”,李斯战战兢兢地写下了峄山碑。原碑现已无存,它却在完工的一刻即移入了中国书法史,现在的摹碑立在东部的山路旁。
上溯三百多年,孔子来读峄山。有孟子的话为证,“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峄山上有小鲁台为证,泰山上则有孔子登临处为证。这两处遗址都不是山的最高处,孟子也没有提及孔子登到此处就折返了,不知后人如何立地为证的。这当然有些钻牛角尖,我只是担心孔夫子的视野,孔夫子没有什么话语,他站立的高度是国家和天下。
再上溯一百多年,也即是公元前615年春天,“知命之君”邾文公将国都卜迁峄山之阳。占卜的结论是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文公曰:“……命在养民,死之短长时也,民既利也,迁也,吉莫如之。”果然,是年五月邾文公卒。邾文公的话语他的臣民和现今的我们不一定全听明白,但他的掷地有声、毅然决然峄山听得正清。“命在养民”是执政者的良心,被后人镌刻在了峄山的石头上。这块石头距离贞妇明志的舍身崖不远,哭泣的舍身崖是一幕悲剧,而这块石头在锤子、凿子的撞击声中体验到了幸福。
往事越千年。公元581年,北周的一群僧人和信徒带着弘法的心愿来读峄山。峄山的石头正是天然的经卷,锤子、凿子一点点把佛经从石头上显现出来。妖精洞和五华峰光风霁月石下的经文经风雨的剥蚀已漫漶不清,但仍可看出当年场面的宏大。佛如慈航,普度众生,这份信仰的虔诚让人驻足,心生敬意。
而今,峄山东壁镌刻的“鳌”字即是女娲补天时做支柱的“鳌”。从观鳌台望去,它和补天余下的石头自然地融在一起,一页好风光。
祖龙洞也是很精彩的一章。洞因秦始皇得名,民间俗称为狗爬洞,真是大雅之于大俗。走出祖龙洞到了观海石,视野很好,向下眺望:“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水库、树林之属。”祖龙洞口有题字“不敢不踞”,真是妙极。语出《诗经》:“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联系狗爬的窘迫和祖龙的尊威,很见题字的慧心。
峄山这部书里的花絮不容错过。清人题仙人棚诗:“何时撑石宫,为此辟谷计。有客岭上来,携得白云至。”仙人棚附近有砌云桥,也许是道行的缘故,从石桥走过未见云生。聚仙桥却有青烟缭绕,寻烟觅源,原是附近商店正生煤球炉,十分贴景。白云宫里三清殿、观音殿和财神庙比邻而居,和谐共生,香客们各认神灵。偶遇一营业道士,前置宗教执照有照片钢印类似“正宗道士”的招牌,看来亦有假道士混珠。当然我们无从辨认他执照的真伪,修行在心。花絮无关宏旨,峄山的真实在这细节中,让人回味让书生动。
如织游人中当提清代县令王尔鉴,是个地道的“乙醚”(峄山的粉丝)。他的名言:十天案子三天断,剩下七天爬峄山。王县令治县清明,读峄山用功甚勤,千遍也不厌倦……
我读峄山则是零敲碎打,甚至囫囵吞枣,更谈不上“胸中有丘壑”。但读峄山情溢于山,开卷有益。
峄山是一部书,一部立体的耐读的书。
作者:刘云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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