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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吃亏
2014年05月27日 

从我记事起,父亲做人处事没少吃亏,每次都是不愠不火一笑了之,末了还常常来一句“吃点亏算啥,比沾光踏实。”直到年近八十依然秉承着这种执着。

老父是一介农民,在村里是那种“有事你说话”,啥事都愿问的热心人。见谁家有灾有难他得先去看看,核实后回到家拾掇些能吃能穿能用的东西“麻利子”(快点)送去,博得左邻右舍的好评。正因这样,村里人知道他心肠软爱“管事”,找的人越来越多,家里却越过越穷,一遇孬年成只能外出逃荒要饭。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父亲带领全家人“浩浩荡荡”跑到黄河北乞讨。刚到没几天,父亲被“坐地户”一不留神泼了满头刷锅水,换回两个窝窝头给家人充饥,腊月天冻出感冒没叫屈。讨饭途中父亲腿上又让“富人家”喂的看家狗狠咬一口,本应该赖在主家包“工”养伤,到父亲嘴里却成了咱来麻烦人家能怨谁?自知理亏的狗主人给了一碗漂着肥肉膘子的杂烩菜,让一家人尝到了一顿解馋的美味。

别看父亲高小没毕业,在村里也算是个文化人。“文革”期间,父亲当过村里的记工员。“任职”期间,除了完成生产队的派活,要跑遍队长指派的每一处农活现场记工。本来干着“吃香”差事有人巴结,可他却“辜负”了村“老一”信任,看谁家孩子多劳力少无“原则”多记工,一不小心被生产队长逮着,扣掉自己一天工分从不争理吐怨言。

那年代,老家年年出河工,从秋收过后一直干到临近春节。可能父亲在村里有些威信的缘故,常常带着上百口子劳力上阵,拉着铺盖跑到县外工地搭窝棚,冒着严寒挖泥清淤。人家挖河出工图的是多挣工分伙食好,回来还能带给全家老小一袋吃剩的风干白馍,挨冷受苦觉得值。父亲倒好,工分不多挣,看见工地上要饭的男女老少就拿自己的干粮慷慨施舍,遇着谁有个头疼脑热马上安排休息自己把重活揽下。每到完工,出工劳力多数胖上几斤肉手里拎着馍袋子高高兴兴回家过年,父亲却每次都是疲惫跌膘囊中空空。

由于父亲带的队伍热情高干劲大,再艰巨的任务不惧怕,被当时一公社干部相中,很快被破格委以“重任”,成了公社开山打石队队长。其实家乡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当时百姓盖屋用的毛石基础全需花高价购买,还要找壮劳力拉着排车到离家五六十里路的采石场运输,想想那时谁家想盖口好屋得用上“吃奶”的劲儿。为解水利工程和社员建房用石之急,公社组织一大帮青壮年石匠跑到临县借山开石,父亲作为一队之长,担负着生产低价石材重任。由于父亲干嘛都认真,不长时间操持的石塘有模有样,石材产量与日俱增,公社派来的运石车辆络绎不绝。这时村里老少爷们才知道父亲当上了管事的“大官”,回过神来的亲戚邻居开始找上门来。有的交钱晚想早运,有的同价要好货,还有的钱不够想先赊。按说父亲随便找点理由就能名正言顺拒绝,可他老人家哪回都大包大揽,不嫌麻烦。对急用石料的乡亲,他跑去与先交钱的户主“舍脸”协调;对挑挑拣拣的熟人给足“面子”拿自己工钱补差;对求着他想赊账的父老乡亲一心软就让“打白条”,到头来父亲又做了回自己补工补钱补人情的“赔本官”。

改革开放后,公家的工程和私人建房用石慢慢开始实行市场化运作,官办的采石场自然解体。回村后的父亲看到不少精明人靠做点生意挣钱,也想着利用自己见多识广、信息灵通的优势,长途贩运做点买卖改善一下窘迫生活。冬闲时,父亲起意和村里几个同龄人合伙做起了贩藕买卖,把本村甚至临村农户的自产莲藕收集起来,大车小辆地运到临省集市销售,尝到了一些“分红”甜头。临近春节,父亲瞅准行情想大赚一把,组织了大批货源运往外地,没想到瞄准的市场早已被另一“藕头”占领,跑遍农村集市即使不挣钱也难以销掉。当时数九寒天气温骤降,不几天莲藕受冻变黑只得赔本甩卖,让等着过“肥年”的一家老小垂头丧气。即便如此,父亲还是照样坚守着“挣钱大家分,赔本自己扛”的担当,一分不少兑付了承诺给百姓的“增值”藕钱,忍痛把自种的藕钱赔个精光。

这趟“走麦城”的生意让父亲意识到自己不是个生意人。此后父亲没再想着做生意,自家水田里挖的藕直接拿到集市上卖掉换钱,水稻打成米自给自足,就是这样也没有逃脱吃亏的“厄运”。村里有一做大米生意的世交找上门来赊米,对天赌咒几天后按高于市场价还钱,父亲才小心翼翼地把家里上好的大米赊出,结果这位米贩“世交”运货途中出了车祸赔了大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到这节骨眼上自家辛苦一年的收成立马变得没了着落,可父亲还是不假思索的行使了“豁免权”。而对于父亲作难时给予过帮助的“非农业”朋友,他大半辈子一直念念不忘,逢年过节绞尽脑汁派儿女们送些稀罕东西感谢恩人,直至恩人叔叔不久前患病去世。

再后来,在外工作的儿女看着父亲年岁大了再没有吃亏本钱,干脆把他老人家接到城里居住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家里几亩责任田全部低价租给左邻右舍耕种。可落脚不久,他就在所住公寓的空闲地上又忙着种起蔬菜,搭本费工的收获供大家各取所需免费采摘。说来只要父亲高兴,这也是小事一桩。让人更没想到的是靠儿女供养的老父在母亲去世后,又让认识时间不长的“忘年交”张口借走几千元,自己手头钱不够他“大气”地转借邻居补齐,破天荒地当了一回“借客一去不复返、归还谁知是何年”的“债权人”。

岁月飞逝,往事如烟。大半辈子过去,父亲吃亏的事不胜枚举,沾光的事少得可怜。也许吃亏惯了一不留神沾谁点光,父亲浑身上下不舒服,让别人沾自己点光老父从不后悔心安坦然。儿女们受老父长期影响也渐渐养成了不在乎吃亏的习惯,到哪里都心宽混个好人缘,且似乎从中领悟到了“吃亏是福”的和善内涵!

 

作者:王友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