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我见过村里最后一季棉花。十五岁那年，外婆见完所有亲人，抱着她存放了七年的一袋棉花含笑去世了。那一袋棉花，就由母亲保管起来。

十六岁那年，去外地读书，学校发了两床被套和棉絮，每学期换一次棉絮。毕业的时候，我背走了学校发放的被套和棉絮，回到家乡，走上了国家分配的工作岗位。

工作的第二个月，我得了一场大病，瘦了三十斤，变得异常怕冷。我想去买床更厚的棉絮，很贵，只能作罢。恰好母亲从农村来到城里，得知我特别怕冷后，说：“明天把那袋棉花给你捎来，和现在的棉絮一起弹一下。”第二天，母亲就背着那袋棉花来了，去了籽，有5 斤重。我打开那些棉花，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白得耀眼，一如母亲的白发。我忍不住问了一个萦绕脑际十多年的问题，说：“这袋棉花为什么一直不用呢？”母亲的回答让我鼻子一酸。她说：“那年棉花歉收，被害虫吃了个精光，就剩下这些棉花种儿，你外婆一直不准我们用，说是总有一天还会再种棉花的！有了种儿就还会长出很多很多的棉花，就可以有衣服穿，有棉被盖，就不会怕冷！”

很多年过去了，母亲也到了城里居住。我一直盖着那床棉絮，母亲也总是每年拿去找师傅弹一次，弹得又柔软又暖和。前段时间，我陪母亲一路北上，去看风景。在列车上，母亲突然大呼小叫起来：“看！棉花！好多棉花！”是啊，我也看到了，尽管棉花已经被全部摘去了，但在母亲眼里，和我的眼里，那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棉花枝条上，依然还是棉花朵朵，不断地摇曳着心底最深刻的岁月。

回家后，母亲说又该去弹那床棉絮了。我不忍心母亲操劳，急急地自己带着棉絮去找师傅，可师傅却说他不干这营生很多年了，除了给一位老阿婆帮帮忙。前半夜，我睡不着，想着经历的生活，辗转难眠。后半夜，我梦见母亲珍藏在箱子底的棉花籽发了芽，长了枝条，开了棉花，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长长久久地摇曳着我的心灵，一天比一天纯白无暇……

 

作者：胡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