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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芦苇
2012年07月23日 

最初见到芦苇,是在一条长长的沟壑里,一个早春的时节。芦芽刚钻出地表,淡红色的芦芽,很嫩。

嫩小的芦芽倔强地从冻土下钻出来了。这是生命创造的奇迹,它们没有屈服。我无法想象芦芽钻出冻土的过程,这过程一定是痛苦而又漫长的,需要韧性,需要恒心,需要忍,需要日复一日的等待。

寒风依然刺骨,太阳依然躲在浓云的背后。我感受不到春的气息,我感受到只是寒冷,我还甚至能听见从口中呵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霜的声音,这是冬天的声音。

芦芽,以你们嫩弱的身躯,能在这样冷酷的环境中继续生存吗?芦芽不会回答我,它们的沉默是一种自信而又宁静的微笑,它们的微笑在长长的沟壑上蔓延。

芦芽在春天里,一眨眼,从一个婴儿转变成少年,柔软的肢体,在微风的吹拂下,时而弯腰,时而倒伏。

那时,我想到人,想到民族,想到人类,我对芦苇就有敬佩之感。微风中的芦苇姿态优美,柔曼妩媚,向世界展示生命的万种风情。夏天来了,芦苇,从沟壑的污泥里钻出苗条身躯。微风,你是芦苇的化妆品,你用轻柔透明的羽纱制作出不重复的美妙时装,在每一株芦苇身边舞蹈。你把美和幻想抛撒在空中,青翠的芦叶和银白的芦花在你的舞蹈中羽化成蝴蝶和鸟,展翅飞上清澈的天空。

那时,我想到历史故事《鞭打芦花》,闵子骞催马随父外出,因寒颤执鞭落地,其父怒以鞭打之,衣破飞出芦花,再剥其弟之衣,内为上等棉絮,其父方知续弦妻所为,怒写休书。子骞跪求曰:“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感动继母,倍加疼爱,全家和好!芦花为闵子骞御寒,芦花依然在空中舞蹈,《鞭打芦花》的故事演绎到今天已成为“孝”字的诠释。银白的芦花,依附在纤细的苇杆之上,微风荡漾时,摇曳的芦苇像沉醉在冥想中的诗人。

在一场暴风雨中,我目睹了芦苇被摧毁的过程。一年夏天,单位组织一个短途旅行———微山湖,当我们游览近半时,狂风暴雨来了,我们迅速靠到微山岛上,此时,风完全成为另外一副模样,温和文雅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和粗暴撕裂的绿叶在狂风中飞旋,折断的苇杆在水面上回旋,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是强大的入侵者对无助弱者的蹂躏和践踏。

暴风雨过去后,湖面像以前一样平静。狂风又变成微风,荷叶、荷花,又变成一幅美丽的图景。微风,又踱着悠闲的慢步徐徐而来。然而被摧毁的芦苇再也无法以柔美的姿态迎接微风。微风啊,你是代表离去的暴风雨来检阅它的威力和战果,还是出于愧疚和怜悯,来安抚受伤的生命?

我们站在微山岛边沿,亲眼看着无语的芦苇,倒伏在水面上的苇杆,伸出水面的苇杆上,伸出尚存的绿叶。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脆弱芦苇。”是啊!回想我们走过的人生之路。暴风雨也曾不时袭来,在刚刚经历的暴风雨中,芦苇就像生活中的人一样,有时在微风的吹拂下,姿态优美,柔曼妩媚;有时在暴风雨的洗礼下,肢体摇曳,颜容失态。微风吹拂下,绿叶变成无数手掌,无力地摇动着,是在表示抗议?还是为了拒绝?还是为了呼救?我们都无以分晓!

可怜的芦苇!它们倒伏在水面上,在微风中蘸着淡淡的湖水舔舐着伤口,心里决不会有报仇的念头。生而为芦苇,永不可能成为复仇者。人也是如此,民族也是如此,人类也是如此。只能勇敢顽强地活下去,用奇迹般的再生证明生命的坚忍、顽强和不屈。

深秋时节,芦花开放,在沟壑里,到处是银白色的身影。秋风漫卷时,集体晃动的姿态,是世上少有的奇妙景象,起伏的银波,轰轰烈烈,浩浩荡荡,没有一点媚态,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的姿态,我到那沟壑去的时候,也正值深秋。而我的视野里一片清朗。最壮观的是在日出或日落时,芦苇花随太阳或彩霞的色彩变幻,时而变成一片绚烂的绸缎,时而变成一片燃烧的火焰。有时候,突然从芦苇丛中飞起几只野禽,它们欢叫着,翅膀扇动着掠过芦花。这情景,色彩虽不算丰富,却使我想起了古人的那些凄清苍凉的诗,想起那些格调悠远的中国画。

它们很难被风雨摧毁!经过几番秋雨的摧残,它们稀疏了,有些枝干被折断。寒风吹来,再形不成轰轰烈烈的气势。然而,辉煌的银白色依旧,那一股清气依旧。在冬日的残阳里,它们依然会成为殷红的火苗,燃气我心中的遐思。世界上,还有比它们更长久的花朵吗?而风,来去无踪,美化着生命也毁灭着生命。有人在赞美它的时候,也有人在诅咒它们。

而芦苇,依然是有生命的芦苇。人是会思想的脆弱芦苇。民族是如此,人类也是如此。

 

作者:屈绍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