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抱着我说：“其他什么都不要了！”

那时，他22岁，我2岁。那一年，唐山发生里氏8.2级强烈地震，说这话时，他抱着我躲在沂蒙山区的简易防震棚里。

那一年，他陪我去上学。我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出远门，一路上，对什么都好奇，见到一条小河，问：“为什么这河水这么黄？”入校报到后，他独自坐车回家，再次看到那条发黄的小河，他的泪也流成了河。

那时，他37岁，我17岁。

那一年，我考取了省城济南的电子学校。

现在，他58岁，我38岁。

他，是我的父亲。

当然，“除了我什么都不要”的话，我自然是不记得的。第一次听说，是我出嫁前，姑姑告诉我的，我望向那个正在与姑父喝酒的微胖身影，鼻头发酸，一低头，泪就打在手上。

当然，独自回家途中流成河的泪，我自然是没见过的。是妈因为回家的爸神色不对、眼睛红肿而担心焦虑，爸才向妈说了：发黄的河水、好奇的女儿、以及他自己心中的牵挂与不舍。

毕业前夕，作为家中的长女，我问父亲：“是不是一定要回来找工作？”爸说：“人往高处走。济南是大城市，有好的单位，也不一定回来。”

在爸妈没有要求我回到身边的情况下，我综合考虑了各方面情况，没有回家乡，也没有留济南，而是到了另外一座城市。

虽然有些不忍，但总是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爸妈既然没有要求我回去，那么，我在哪不都一样吗？只要生活得好就好了。”

只是在一次茶余饭后，大舅妈告诉我：“你从小就是你爹妈的宝啊，去济南之前没有离开过家。盼你毕业，盼你回来，四年总还有个盼头。你毕业了，却到外地工作。你爸妈多不舍啊，尤其是你爸，大老爷们家，上次在你姥家喝酒说起来，就要掉泪……”

我不知说什么好。“是啊，四年的分离终有期限，到了外地工作，可是一辈子啊，”我想：“我只要生活好工作好，让父母放心，让父母荣光，让父母得到我的回报，才能略略弥补从此后聚少离多、相聚不便的遗憾吧。”

工作了。结婚了。明白“女儿在外，父母担忧”的道理，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只是生活总有沟沟坎坎，两个说好了牵手一生的人也会吵架；那个说过要对我一辈子好的人也会发脾气；自小成熟懂事的我也总是想找个机会撒一回娇。于是，在一次“战争”之后，一直报喜不报忧的电话打过去，却是喉头发哑、悲悲切切：“我要离婚！”电话那头，是一贯认为“离婚就是丢人”的父亲，沉默，再沉默，还是沉默。只听见妈在旁边着急地：“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说话啊！……”终于，父亲说：“那就回来吧。”声音平静。就象小时候跟着他在地里干农活，我嚷道：“累死了。”他就说：“那就回家吧。”也许，他觉得我不会离婚就象我不会真累死一样吧，就那样平静地给了我一份温暖、一份支撑。是的，是支撑！一直到现在，“那就回来吧”一直在我耳边，让我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多么不堪，总会有人有地方无条件地包容我接纳我，因而也就多了些生活的底气、勇气甚至是傲气！

年轻时的父亲嗜烟。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咳嗽，第二件事吐痰，第三件事才是起床。多次戒烟也没有成功。以至于再说戒烟，就有邻里扬言：“你要是能戒烟，我就能戒饭！”99年，儿子出生，我打电话回家：“如果爸吸烟，我就不带孩子回去。”只一句话，让吸了20多年烟的父亲戒了烟。回到家，我说：“爸，你戒烟了，那人戒饭了没？”爸转过满是笑意的脸仅是匆匆看我一眼，顾不上理我就赶紧再去逗弄他的宝贝外孙子。

那年，他45岁，我25岁。

又要到儿子生日了，父亲戒烟已有13年。

因我说话语速稍慢，不了解的人会把我划为“温柔型”。初到婆家，原形尚未毕露，婆家人评价说：“性子慢，脾气好，是个好孩子。”妈说：“亲家，你们就多担待吧。这孩子在家里就是个阎王爷！”嘿嘿，老爸老妈，你们可别怪我是阎王爷啊，谁叫咱们关系铁呢！

有段时间，爸过来帮我接送孩子外加做饭。一次，我夸爸炖的白菜好吃，爸说：“做法一样，只是白菜没用刀切，用手撕的。”爸看我爱吃，接下来几顿饭，依旧炖撕的白菜。是为了讨我喜欢吧，白菜撕得越来越大，也许是连吃几顿腻了，也许白菜大得超出了我的喜欢，终于忍无可忍：“爸，白菜叶子越来越大了，我说好你也不能撕这么大啊！明天，你是不是嫌整张叶片小，还得想办法把几片连起来啊？！”

气得老爸“无话可说”。

随着父母年龄增大，随着我们姐妹三人相继成家,爸妈在我们面前，为人父母的主控权逐渐减弱。相反地，很多事情，爸越来越经常地征求我的意见。今年五一节回家，装了台壁式空调。午觉醒来，听见爸妈楼上楼下热烈讨论：到底装在哪个卧室？听爸的意思，最终决定装在一楼卧室。我心想：平日都是爸妈在家，就依爸妈的意思吧。但还是懒懒地说了句：“还是装在楼上好。”结果，就这一句话，让原本商定在一楼的空调愣是更上了一层楼。

看到我的话起了如此巨大的作用，心里没有小时候得到爸妈肯定时的那种得意，反而更多的是一种忐忑和不安———我不愿意父母认为自己老了……

“家有老人是个宝，老人健康就是福。”老爸老妈，在这个所谓的“拼爹”的时代，在这个父亲节宣传广告铺天盖地的日子，我只想说：“朴实普通的爸妈是我最珍贵的宝，我要你们带给我长长久久的福！”

呵呵，老爸老妈，我永远都是你们面前的“阎王爷”！

 

作者：周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