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的消息是在邹县汽车站得到的。是1990年一个冬日的黄昏,我一个人在城里办完事,正要上车回家,遇上了送站的邵泽水。他见了我就说:“继泉,知道了吧,你获了孟子文学奖纪实文学一等奖。”“我不知道。呵呵。谢谢。”当时,邵泽水是孟子文学奖的评委之一,我们见面的时候,孟子文学奖刚刚评完。我们没有说几句话,车就开了。
我获奖的那篇纪实散文是《石墙河》。石墙河是流经我们村子的一条河,它和望云河东西平行,同为白马河的支流。石墙河从远古流过来,一直流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是一个“战天斗地”的时代,那时,人们把石墙河从上游截住,强行使它改道汇入望云河,在它的下游实施了一项“重大”的水利工程———深挖河道,使之与微山湖相平,让湖水倒流,经白马河进入石墙河,然后建了一座庞大的一级提水站,当时叫“双庆站”,即现在的湖水东调管理局所在地,又在凫山山脉建设了二级提水站,还有数座三级提水站。湖水顺着一道道水渠从一级站到二级站,再到三级站,最后流进一畦畦麦田。这项工程不仅把湖水引上了山坡,而且还使石墙河通了航。船来舟往,春去春回,石墙河就有了故事,河上还发生了爱情,一个船上的小伙子还娶回了一个湖里的媳妇。我写的就是石墙河的原始风貌,它的沧桑变迁和迷离风情。我把家乡人眼中普普通通的石墙河写得色彩斑斓,如诗如画。《石墙河》发表在1990年11月17日的《邹县大众》报上。那时,能够发表文学作品的只有《邹县大众》报,首届孟子文学奖获奖作品都是在《邹县大众》报首发的。
领奖通知几天前就得到了,是打到我上班的石墙水泥厂厂部的电话。通知是接电话的口头传达给我的,那个人还递给我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白印忠的名字,说叫我通知他。白印忠是石墙镇的一名骨干作者,家住南岳庄,和我们村相邻,不过五六里路。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到他家,他也经常骑自行车到我家,他还到我工作的水泥厂去过。第二天,我专门骑自行车到白印忠家里给他下通知。他正好在家,是个下午,我告诉他,他的小说《深井》获孟子文学奖二等奖,到时候我们一块进城去领奖。说完这件事,他说你别慌走,马上就到“每周一歌”了,说着他拧开了放在桌子上的掉了外壳的收音机,他调到中央台,中央台的音质很好。不一会,“每周一歌”就到了,放的是“采蘑菇的小姑娘”。我们静静地听完这首歌,我就走了。他端着那个收音机把我送到大街上。
领奖的那天,我起了个大早。骑自行车先到白印忠家。白印忠还没有起床,他的母亲在院子里抄着手直打转转。我来到印忠住的屋门前,推了推门,门顶住了。隔着玻璃,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印忠,印忠正呼呼地喘气。印忠患有严重的哮喘病,这会儿又犯了。他听到我来了,吃力地说:“我不去了,你去吧。”我怕晚了,没敢再耽搁,失望地一个人骑自行车进了城。发奖地点在邹县第二招待所,就是现在的邹城宾馆。会场在西小楼,二十年前,那儿是全县最排场的地方。在会场上,我见到了许多老师和好友,他们都问,印忠怎么没来?你们俩没一块来?我告诉他们,印忠又犯病了。他们都很惋惜。
吃饭的时候,印忠悄悄地溜进了餐厅。原来,他难受的那一阵子过去了,摸起自行车又赶了过来。他没有赶上发奖,但赶上了午餐。
吃过饭,我和印忠到钢山剧院王昭溪家里坐了一会,就回去了。一路上我们谈文学,也发感慨,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伤心,既雄心勃勃又义愤填膺。到了石墙河改道的那个地方,我们就分手了,他沿着河堤往南回家,而桥下就是我的村庄望云村了。
后来我进了城,先是在电影公司当秘书,又调到邹城市报社任副刊编辑,能亲手处理白印忠的小说了,但他写的却很少,有些还不适合在报纸副刊发。白印忠在家里种西瓜,然后用自行车驮着西瓜去赶集,经常因为犯病误了卖西瓜,他为此愁得哭。后来经朋友介绍,到镇上干临时工,没干几年就叫人家找个茬口辞退了。
……得到白印忠去世的消息是在第二年的春天,那是2002年。我和张延龄、李文彬、王昭溪来到白印忠的家,他母亲看到我们就哭了。我们坐在印忠家的堂屋里,印忠当年获孟子文学奖的奖杯还放在靠北墙的条几上,上面蒙上了积年的灰尘,但那上面的字依然清晰。我们无声地坐了一会。我们提出到麦地里印忠的坟上去看看,他母亲说,我领你们去,我知道地方。我们没有让老人去。印忠的一个本家弟弟领我们来到印忠的坟前。印忠的坟上长满了苦菜、地黄和各种野草,一片青绿。当时麦苗刚刚返青,地里飘着一股青生气味。我们为印忠烧化了纸钱,默默地离开了这片印忠曾经劳作过的麦地。
二十年过去了。当我将当年的“奖杯”擦拭一新的时候,不禁这样想:二十年前被策划者精心选定的几十个奖杯如今还有几个完好如初?它们被放在什么样的地方?被珍爱还是被漠视?拥有奖杯的主人们,又有几人将起初那颗火热的心持守到永远永远?
作者:孙继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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